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迅速崛起的世大引起了行业龙头台积电的警惕

2018-05-16 21:46:01    来源: 北京青年报

上个世纪三十年代,河北籍学生张锡纶从中国第一所矿业高等学府焦作工学院毕业,作为一名专业为冶炼学的稀缺人才,他被上海的一家炼钢厂录用。抗战爆发后,上海工业大规模西迁,张锡纶也随着大部队辗转来到了战时陪都重庆。他工作的炼钢厂被并入国民政府军事工业系统,成为隶属兵工署的第21兵工厂。

1945年抗战胜利后,兵工署派遣大量人员奔赴全国,接管侵华日军遗留下的军械厂,张锡纶也随同事来到南京,接收位于雨花台附近的的日本野战造兵厂,并在此建立了兵工署第60兵工厂。此时的张锡纶已经是业内有名的炼钢专家,他在南京立业安家,与相识多年的女友成婚,1948年,他的第二个孩子出生,取名张汝京。

淮海战役结束之后,解放军兵锋逼近长江,粟裕的三野第八兵团已经隔江驻扎在南京对岸,第60兵工厂开始紧急撤往台湾。已经是国军上校长官的张锡纶,自知绝对不能留在大陆,于是他和家人带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张汝京,跟随着迁厂的大部队,于1949年初的一个铅云密布的清晨,在南京下关登船,启程前往台湾高雄。

除了自己的一大家子人之外,张锡纶还带走了兵工厂里两百多位年轻的冶金学徒。在启程前,不少学徒的父母如托孤一般恳求张锡纶,请求他照顾好孩子。在这之后的几十年里,张锡纶一直做到兵工厂资深高层,同时也像大家长一般照顾着两百多位年轻人,帮他们就学成家立业,这些年轻的孩子长大后结婚,张锡纶永远都是证婚人。

不满一岁就被带到台湾的张汝京,长大后读书成绩优异,一路考上台湾大学,并之后前往美国留学,先后取得工程学硕士和电子学博士的学位。1977年,29岁的张汝京入职美国半导体巨头德州仪器,并加入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、集成电路的发明人杰克·基尔比(Jack Kilby)的团队。在德州仪器,张汝京从研发设计工程师做起,一干就是二十年。

从60年代开始,华人就在美国半导体行业崭露头角,天才工程师和卓越企业家不断涌现。张汝京在德州仪器的顶头上司邵子凡博士,就是全球最顶级的芯片制造工厂建设专家。在邵子凡的提携和栽培下,张汝京迅速成长,前后参与了9个大型芯片厂的建设,遍布美国、日本、新加坡、意大利等地,成为业内公认的“建厂高手”。

由于张汝京的事业重心落在美国,张锡纶和妻子刘佩金在退休之后均搬到美国居住。跟无数从大陆撤至台湾的老一辈一样,张锡纶夫妇也是家国情结极重的人,时刻牵挂着祖国大陆。在张汝京事业蒸蒸日上,成为全球芯片行业知名的建厂专家之后,张锡纶问了儿子这样一个问题:“你什么时候去大陆建厂?”

父亲的问题,在90年代末迎来了解答的契机。1997年,在德州仪器工作了20年之后,张汝京提前退休。经过一段短暂的大陆行之后(后文会提及),他在老朋友的支持下回到台湾担创办了世大半导体,并迅速做到量产和盈利。在此期间,张汝京已经做好了在大陆建设芯片工厂的详细计划:世大第一厂和第二厂建在台湾,第三厂到第十厂全部放在大陆。

世事难料,迅速崛起的世大引起了行业龙头台积电的警惕。就在张汝京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,世大的大股东在张汝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,与台积电秘密协商,在2000年1月将公司作价50亿美金卖给了台积电。张汝京事后才知晓此事,自知在合并后的新公司里难有立足之地,于是毫不拖泥带水,在收购完成后的第二天便辞职,决定北上大陆再次创业。

凭借着业内的名气和世大的成功经验,张汝京迅速聚拢起一批人才和资金,并开始着手选择厂址。2000年那会的芯片行业,远不如现在这般炙手可热。不过在上海,他们受到了热情接待,时任市长徐匡迪亲自出马,带他们来到遍布农田的浦东腹地,向张汝京展示了上海为他们规划建厂的大片土地。

2001年4月,在这个叫做张江高科的地方,张汝京的新工厂中芯国际成立了。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,这两个名字在中国半导体行业占据极重的分量。

1949年,张锡纶带着200名冶金学徒,从南京撤至高雄,建立了规模庞大的高雄六〇兵工厂;2000年,张汝京带领300名芯片工程师,从台北来到上海,建立了大陆最先进的芯片制造基地。

历史在张家父子两代人之间,完成了一个轮回,但张汝京和中芯国际的艰难历程,以及背后中国半导体产业的芯酸往事,才刚刚拉开帷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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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张汝京回到大陆成立中芯国际之前,中国的半导体行业已经踽踽独行了接近半个世纪之久,院所教授、政府官员、海归精英、资本掮客等一大批人物逐一登上历史舞台。为理清这些错综复杂的历史,我将时间线索按照行业的主导力量来划分,大致可以分成四个阶段:

坚强萌芽:计划机制中的专家主导(1956-1978年)

混乱年代:外部冲击导致行业失序(1978-2000年)

西雁东飞:海归创业潮与民企崛起(2000-2015年)

全面对决:国资入场打响芯片战争(2015-2018年)

中国第一批走入中国芯片发展史的,是苏联式军事工业和科研体系内的院所专家们,他们从50年代开始建设中国的半导体技术和工业体系,可以总结为一句话:用苏联的体系和中国的人才,来追美国的影子。

说是追美国的影子并不为过,集成电路行业本身就是诞生于上世纪50年代的美国。1958年9月12日,张汝京日后的上司杰克·基尔比(Jack Kilby)在德州仪器研制出世界上第一块集成电路,成功地实现了把电子器件集成在一块半导体材料上的构想。1959年7月,罗伯特·诺伊斯(Robert Noyce)在仙童公司突破了集成电路的平面制作工艺,为大规模工业量产奠定了基础。

基尔比和诺伊斯被并成为集成电路的发明者,在他们大放异彩的年代,中国人正在经历“大跃进”和“三年自然灾害”,而这时大洋彼岸的硅谷已经显露雏形,仙童、Intel、AMD等大批公司相继在50-60年代成立。与美国对应的是,中国在1960年成立了以中科院半导体所为代表的大批研究机构,并在全国建设数十个电子厂,初步搭建了中国半导体工业的“研发+生产”体系。

这套体系最初能够紧追美国,得益于一批回到新中国的半导体人才,如黄昆、谢希德、王守武、高鼎三、吴锡九、林兰英、黄敞等前辈大师。在他们的带领下,蹒跚起步的中国半导体行业做了两大贡献:一是保障了“两弹一星”等一批重大军事项目的电子和计算配套;二是为中国建立了一套横跨院所和高校的半导体人才培养体系。

但在产业化方面,成就却寥寥可数。1977年7月,邓小平邀请30位科技界代表在人民大会堂召开座谈会,半导体学界灵魂人物王守武发言说:“全国共有600多家半导体生产工厂,其一年生产的集成电路总量,只等于日本一家大型工厂月产量的十分之一。”一句话就把改开之前中国半导体行业成就和家底,概括地八九不离十。

但能取得这样的成绩,已属难得。王守武是美国普渡大学毕业的高材生,文革中被停职批斗,备受诬蔑和诽谤;中国半导体物理的奠基人谢希德,被整成走资派后,每天工作是扫厕所;而拉出中国第一根硅单晶棒的林兰英,父亲因为做过国民党的县党部书记,被造反派在火车上殴打致死,林兰英自己也受屈辱。

几十年后回顾这段历史,总是有人试图用一句“无私奉献”将他们的这些经历一笔带过,并喜欢大声质问芯片从业人员:你们为何不效仿前辈们舍身忘我的啃干粮精神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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改革开放之后,打开国门的中国人猛然发现,美日的半导体产业也已经将中国远抛身后,差距在10年以上,韩台也在迅速超过中国大陆。但除了少数专家外,上至庙堂高管,下至平民百姓,国人对这种差距和追赶的难度普遍认识不足,比如在1977年,总设计师问王守武:“你们一定要把大规模集成电路搞上去,一年行吗?”

领导的殷切关怀,催生了中国独特的产学研模式:通过运动式的集中攻关,来突破某一项技术。这种方式在不考虑成本和良率的军工领域内是有效的,如两弹一星,但在产业化和民用化方面,基本上是死路一条。时至今日,中国集成电路学界领很多“达到国际水平”的成果,只具备“展示和验收”功能:一经专家评审会通过,就束之高阁生锈落灰,极少走向市场。

改革开放之后,包括半导体在内的中国电子产业开始受到猛烈的外部冲击。由于大量国营电子企业经营困难,无法产生足够的利润来支撑研发,从国外引进的生产线又大多是落后淘汰的二手货。所以在80年代,中国半导体行业不仅大幅落后于美日,也逐渐被韩国和台湾地区超过。为解决这种情况,国家部委先后组织了三大“战役”,分别是:

1986年的“531战略”

1990年的“908工程”

1995年的“909工程”

531战略是在1986年针对“七五”提出的,即“普及5微米技术、研发3微米技术,攻关1微米技术”,并在全国多点开花建设集成电路制造基地。从1986年到1995年,陆续诞生了无锡华晶、绍兴华越、上海贝岭、上海飞利浦、和首钢NEC等五家公司。这里面最具代表性的,当属首钢NEC的诞生和失败。

首钢涉足芯片制造是在1991年,那会儿的首钢是北京的牛逼单位,财大气粗不差钱,掌门人周冠五更是连中央领导都不放眼里。1991年12月,首钢喊出了“首钢未来不姓钢”的口号,跨界芯片,与NEC成立合资公司,技术全部来自于NEC,工厂“对着日本图纸生产”。尽管NEC提供的技术不算先进,但恰逢行业景气,1995年的销售额就达到了9个多亿。

受此激励,首钢准备再接再厉。2000年12月,首钢找了一家美国公司AOS,合资成立“华夏半导体“,投资13亿美金做8英寸芯片,技术来源于AOS。但很快,2001年IT泡沫导致全球芯片行业低迷,AOS跑得比兔子还快,华夏半导体没了技术来源,很快夭折,而与NEC的合资公司也陷入亏损。2004年,首钢基本退出芯片行业。

这是大型企业受地方政府“鼓励”跨界做芯片的第一个案例,未来还会不断重演。据说首钢当年规划的转型方向只有地产做的还不错,这种强烈对比蕴含的道理,足够很长时间来玩味和琢磨。

面对越拉越大的差距,1990年9月电子工业部又决定启动“908工程”,想在超大规模集成电路方面有所突破,目标是建成一条6英寸0.8~1.2微米的芯片生产线。项目由无锡华晶承担,芯片技术则向美国朗讯购买,但最终结果是:行政审批花了2年,技术引进花了3年,建厂施工花了2年,总共7年时间,投产即落后,月产量也仅有800片。

严重亏损的华晶只能寻求外部帮助。曾经创办茂矽电子的台湾人陈正宇当时正在寻找机进度大陆,便与华晶谈判,拿下了委托管理的合同。为了改造华晶,陈正宇求助于老朋友张汝京。张汝京当时刚从德州仪器退休,他来到无锡后,仅用了半年时间(1998年2月-8月)就完成任务,改造后的华晶于1999年5月达到盈亏平衡,项目才得以验收。

没有达到预期效果的“908工程”,使中国半导体又浪费了5年的宝贵时间。在无锡华晶还卡在0.8微米无法量产时,海外主流制程已经达到了0.18微米,差距呈现越来越大的趋势。1995年,电子工业部又提出实施“909工程”,投资100亿人民币,由上海华虹承担,与NEC合作,电子工业部部长胡启立亲自挂帅。在万众瞩目下,建国以来最大的电子工业项目于1996年启动了。

近些年习惯了强国语境的年轻人,很难想象上世纪90年代中国人面对与发达国家的恐怖差距时的那种绝望。909工程在国家领导人“砸锅卖铁”的批复下启动,顶着巨大压力背水一战,克服了华晶七年建厂的悲剧,于1997年7月开工,1999年2月完工,用了不到两年即建成试产,在2000年就取得了30亿销售,5.16亿的利润。

到了2001年,华虹NEC也遭遇了芯片行业的寒冬,全年亏损13.84亿,这时批评又纷至沓来,无数媒体指责“光靠砸钱做不起芯片”。这时候的中国,几乎没有人知道三星越亏越投的“反周期大法”,更没有人了解张汝京的“盖厂一定要在行业低潮期”的理论,因此尽管华虹在2004年之后便恢复业绩稳定,但在之后的十多年,再也未能获得国家资金支持扩建升级。

总结从1978年到2000年的历史:早期缺乏统一规划,蜂拥引进国外淘汰的生产线,但这些设备在摩尔定律的驱动下,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变成废铁;后期国家出面组织三大战役,屡败屡战,最终通过“909工程”为大陆留下了一座勉强算合格的上海华虹。平心而论,这个阶段中国与海外水平的差距,并没有显著缩小。

这些项目未能取得预想中的成功,深层次的原因有两个:一是芯片行业更新速度太快,制程升级一日千里,国内八九十年代这种没有连贯性的“挤牙膏”式投入,必然会陷入“引进-建厂-投产-落后-再引进”的恶性循环,效果很差;二是半导体相关人才实在是太弱,根本无法吃透引进来的技术,遑论自主研发。

另外,西方国家先后用“巴统”和“瓦森纳协议”来限制向中国出口最先进的高科技设备,同意批准出口的技术通常比最先进的晚两代,加上中间拖延和落地消化,基本上中国拿到手的技术就差不多落后三代左右。这种限制在上述重大工程中都得到了充分体现。

人才问题,率先在2000年左右迎来了转机,大批有海外留学经验、在顶级芯片公司工作多年的半导体人才,在这一时期回到中国。

在西雁东飞的回归潮中,中星微的邓中翰于1999年回国,中芯的张汝京于2000年回国,展讯的武平和陈大同于2001年回国,芯原的戴伟民于2002年回国,兆易的朱一明于2004年回国,他们带着丰富的经验和珍贵的火种,跳进了中国半导体行业的历史进程之中。

2000年之后,中国芯片行业进入了海归创业和民企崛起的时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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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讲述海归和民企的时代之前,先跟读者普及一个中国芯片行业有趣的迷思:大多数优秀的中国芯片公司,都成立于2000年之后的几年。其中包括:

中芯国际成立于2000年;

珠海炬力成立于2001年;

展讯通信成立于2001年;

福建瑞芯成立于2001年;

汇顶科技成立于2002年;

锐迪科成立于2002年;

中兴微成立于2003年;

华为海思成立于2004年;

澜起科技成立于2004年;

兆易创新成立于2004年。

这里面的背景就是:中国改革开放初期培养的电子/计算机/通信类理工科学生,在80年代出国潮中率先留洋,毕业后留在美国半导体行业工作,见识和能力都得到了锻炼。在2000年之后,这批人积攒了足够多的技术沉淀和管理经验,开始陆续从大洋彼岸回到中国创业。

半导体行业有一个独特的特点:人才的培养周期长,就是通常所说的“板凳要坐十年冷”,大多数顶尖人才都必须要读到博士。这跟互联网行业截然相反,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捣腾一个网站或者App就能融资的现象,在芯片行业几乎不存在,而行业赚快钱的机会则更是寥寥无几。

因此,改革开放后培养的理工科人才,首先在计算机、通信和互联网行业建功立业,促进了腾讯和华为等公司的诞生,但要轮到芯片行业,则还需要等待更多的时间。80-90年代那些毕业的大学生,还不能承担半导体研发的重担,他们还需要更多的学习和锻炼,尤其需要去全球集成电路技术集聚区-美国的硅谷。

这从侧面回答了另外一个问题:为何80-90年代中国总是吃不透引进的芯片生产线和技术。原因很简单:80-90年代承担芯片研发重任的,应该是60-70年代的大学毕业的中年技术骨干,但在六七十年代,半导体专业的教授们都在下牛棚扫厕所,培养学生无疑痴人说梦。

所以中国很多东西表面看起来像是当前的问题,但本质却是在为历史还账。

2000年后海归的回国创业,是改革开放后高校招生正常化的延迟红利,这里面最典型的代表就是展讯的创业过程:四位核心创始人武平、陈大同、范仁勇、冀晋都是1977年~1978考入大学(三个清华一个南大),都拥有博士学位,都曾经赴美国留学,并在毕业后在硅谷半导体圈里工作。2001年,他们选择回到了上海张江创业。

张江高科,上海,2002年

张江高科,上海,2002年

有两个学校在在中国的半导体人才的培养地位突出:一个是清华大学,一个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。这一土一洋的两所学校,为中国芯片行业输送了大批顶尖的工程师、企业家和投资家,数量远超其他高校,并通过传帮接代的校友关系,孵化出一批又一批的芯片企业。

这种校友关系在清华学子朱一明的创业过程中体现的淋漓尽致:2004年,89级物理系的朱一明和85级电子系的舒清明准备创业搞芯片,找到了85级自动化系的李军,李军帮他们弄了一笔风投,并介绍给83级经济系的薛军,薛军联系到80级工物系的罗茁,罗茁掌管的基金投了200万人民币,又拉来81级电子系的邓峰,终于凑了92万美金开始启动。

12年后,这家叫做兆易创新的公司上市,市值超过350亿人民币,成为A股炙手可热的明星。

当然,校友之间也不总是这种共建社会主义的和谐局面。85级电子系的赵伟国掌控的紫光集团,在并购了77级电子系师兄武平和陈大同创办的展讯之后,不久便遭遇到高通联合大唐对展讯的狙击,赵伟国在朋友圈里痛斥“汉奸”,将矛头直指建广资产实控人,同是清华校友的李滨。

事实上,今天整个华人半导体圈子,清华子弟占半壁江山,不过考虑到规模达几千亿的国家产业基金是由75级化工系的一位校友批准推动的,所以剩下那半壁江山也得仰仗清华。

2000年之后,西雁东飞为中国半导体行业注入了新的血液和活力,大批机制灵活的民营半导体企业成立,尤其是在芯片的三大领域中的芯片设计和芯片封装领域,这种灵活的机制开始进入良性循环,并促使了海思、长电等一批企业率先进入各自领域的第一梯队。

而在芯片制造领域,带领300多位台湾工程师回到大陆的张汝京,也在张江打响了第一枪。50多岁的张汝京不仅说服美籍太太,把全家家从美国搬回了上海,还把90多的母亲刘佩金女士接到浦东(此时父亲张锡纶已经仙逝)。在张江北区打桩机轰鸣的工地前,张汝京挽着母亲的胳膊,一起见证了中国最先进的芯片制造厂的拔地而起。

但从2000年到2015年,摆在中芯国际面前却又是一条辉煌、艰难和血腥的荆棘山路,在这十五年里,埋葬了太多中国半导体行业诡谲和隐秘的往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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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汝京在中芯国际的建厂过程中,充分发挥了他积累的各种资源和优势,让全世界见识了什么叫做顶级的“建厂大师”。

首先,业界声望高企的张汝京有强大的资源整合能力,特别是在人才和资金方面。张汝京确定回大陆创业之后,台湾地区和新加坡的大量人才响应他的号召,跟他一起回到大陆。在资金筹集方面,他吸引到上实、高盛、华登(ps.芯片领域最好的投资公司)、汉鼎和祥峰等多家公司的投资,筹集到10亿美金,2003年又募集了6.3亿美金,一个人几乎抵得上一个“909工程”。

另外,据说张汝京为了突破设备禁运,找到了美国五家教会组织为他做担保,保证中芯的芯片技术不会用于军事用途,最后才拿到了出口许可,但此事不可考证,甚至连中芯内部员工都觉得匪夷所思,因此权当段子一听。

其次,张汝京深谙半导体建厂经验,按照他的理论,“不景气时盖厂最好”,而中芯国际建厂的2000~2002年,正逢2001年互联网泡沫破灭后的半导体低潮期,中芯趁机购入了大量的低价二手设备,并趁天津摩托罗拉工厂经营不善,以低价换股的方式买下整个工厂。以此为基础,张汝京仅花了3年就建立起了4条8寸产线和1条12英寸生产线,这个速度在全球范围内都是史无前例的。

从2000年8月24日,中芯国际在浦东张江正式打下第一根桩,仅过了一年零一个月,到2001年9月25日,就开始投片试产。到了2003年,中芯国际已经冲到了全球第四大代工厂的位置,崛起速度令人咋舌。

中芯国际,上海,2012年

中芯国际,上海,2012年

曾经有台湾的朋友来大陆拜访张汝京,回去跟台湾媒体评价道:“Richard(张汝京英文名)连西装都没有穿,就是一件工作衫,披上件发旧的灰色毛衣,像个传教士,办公桌是三夹板拼凑起来的便宜货。张说他有一个中国半导体的宏伟梦想,他为这个梦想要彻底献身,好像甚至牺牲性命都可以,这个人不是为了赚钱才做这件事,这才是最可怕的。”

2000年,民进党上台,两岸关系开始趋紧。在这种背景下,台湾对大陆的技术限制变得愈加疯狂,严禁台湾高科技公司进入内地,“国宝级”的集成电路产业更是封锁地严严实实。拥有台湾户籍的张汝京,自然成了陈水扁当局眼中的大敌,罚了他15.5万美金作为警告,并要求他在6个月内撤资,而张汝京也是毫不示弱,直接宣布放弃台湾户籍,与台湾脱离关系。

台湾当局毕竟没有跨海抓人的能力,所以它们的处罚并没有阻止中芯国际飞速发展,真正的威胁来自张汝京的老对手台积电。由于在建厂初期,张汝京聘请了超过100多位来自老东家世大半导体(当时已并入台积电)和台积电的工程师,这引起了台积电的警惕,他们开始着手默默收集中芯国际窃取台积电技术的证据,等待在关键的时刻给予中芯国际致命一击。

2000年底,台积电公司里一位叫做刘芸茜的女士,收到中芯的加盟邀请后,准备离职奔赴大陆。时年53岁的刘芸茜在台积电内部担任的是“质量和可靠性项目经理”一职。在办理离职手续期间,她收到一封来自中芯国际首席营运总监Marco Mora(意大利人)的邮件,邮件中要求她提供一款产品详细的工艺流程。

此事后来被台积电知晓,马上报告台湾警方。台湾警方反应迅速,立马搜查了刘芸茜在新竹的家,扣押了她的电脑。在电脑硬盘里,发现了Marco Mora写给刘芸茜的那封邮件和部分台积电内部资料,以及她向中芯发送这些资料的邮件记录。

2003年8月,在中芯国际即将在香港上市的关键时刻,台积电出手了。在美国制裁中兴的十四年前,大陆半导体行业最惨烈的一战打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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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张汝京被父母带着登船撤向台湾的差不多同一时间,17岁的浙江宁波人张忠谋也在上海登船,与家人挤在一个狭窄的舱房里,启程前往香港。

张忠谋在香港待了几个月,就马上申请去了美国哈佛大学,成为全校1000多位新生中唯一的中国人,后又转学麻省理工学院,获得硕士学位。1958年,张忠谋加入德州仪器,一路做到公司的三号人物,而1977年入职德州仪器的张汝京,名义上跟张忠谋有8年的“同事”关系,但跟媒体炒作的相反,两人在此期间几乎没有任何交集。

1985年,张忠谋辞去了德州仪器的高薪职位,回到中国台湾,担任台湾工业技术研究院院长,而在此之前,五十多岁的张忠谋从来没有在台湾长期居住过。1987年,张忠谋创办了台积电,并得到了政府的大力支持。等到张汝京也从德州仪器辞职回台时,张忠谋已经像日本的盛田昭夫一样,成为台湾地区的工业民族英雄。

2000年,张汝京的世大半导体被台积电突然收购,这是他第一次跟张忠谋的正面交锋。对世大这个快速崛起的竞争对手,台积电用50亿美金的代价,干脆利落的并购掉,将威胁消灭于萌芽中。而到了2003年,在对待张汝京的第二家创业公司时,台积电的手法就没那么客气了,尤其是这家公司还位于蕴藏巨大需求的中国大陆。

2003年,搜集好证据的台积电突然袭击中芯国际,起诉地点也很有讲究,选在了美国加州,要求赔偿10亿美金,而2003年中芯的收入仅有3.6亿美金,这基本上就等于打架往死里招呼的意思了。

官司拖到2005年,中芯已经疲于应付,选择了与台积电和解,变相承认了“不当使用台积电商业机密”,并赔偿1.75亿美金。在《和解协议》上,台积电的法务团队大显神威,设置了一个“第三方托管账户”,中芯必须将所有技术存到这个账户里,供台积电“自由检查”,从根本上限制了中芯国际的发展。

但事情根本没有完,一年半后的2006年,在中芯国际准备融资的前夜,台积电再次出手,指责中芯国际最新的0.13微米工艺使用台积电技术,违反《和解协议》。对此中芯反应强烈,坚决否认自己侵权,并准备了大量证明自己无辜的证据。由于台积电还是在美国加州发起起诉,张汝京选择了在北京高院反诉台积电。

这一安排非常高明,并出乎台积电的预料。由于大陆的审理时间早于加州法院,如果台积电选择积极应诉,那么就必须晒出自己掌握的证据,这样就给了中芯在加州法院那头应对和反驳这些证据的时间。中芯的律师对此信心满满,认为在“主场作战”,虽然不一定能赢,但最起码能获得些许腾挪的空间和时间。

但可惜的是,2009年6月,北京高院驳回了中芯的全部诉讼请求,官司根本没有进入到审理环节。3个月后,加州法院开庭,台积电再次胜诉,中芯国际被迫付出更大的代价:在1.75亿美金的基础上,再赔2亿美金,外加10%的股份。事后,台湾媒体得意地称:“我们从此控制了大陆芯片业的半壁江山!”

在接到律师通知的那一刻,张汝京在电话前放声痛哭,第三天,他便引咎辞职,离开了为之奋斗了9年的中芯国际。

客观地说,中芯国际在创建过程中的确侵犯了台积电的知识产权,张汝京事后自己也承认:“我们做错了。”但中芯为之付出的代价,却过于惨痛:赔款让公司元气大伤,基本失去了投资和扩张的能力,管理层也时常陷入内耗。这一情况一直到2016年才有所改变,而这时台积电早已绝尘而去,差距越拉越大。

在中芯第一次认输赔款的2006年,大陆芯片界又爆发了臭名昭著的汉芯事件,而国家组织的三大国产CPU“方舟、众志、龙芯”又基本上都以失败告终,整个舆论对半导体行业开展了无差别的口诛笔伐,负面评价铺天盖地,中国芯片再一次走进了至暗时刻。

关键词: 龙头 行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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